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教父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大中小
2008/4/3 下午 09:18:21
　每到陰雨寒冬的日子，我就懷念我的父親。
　父親是位極虔誠的基督徒，小時我也逢禮拜天到教堂參加主日學、背金句的；雖然宗教在那時幼小的心靈裏佔不了多少地位，有一次證道的機會卻使我永生記憶。
　父親患有氣喘病，常看他在病發時要借助橡皮球管呼吸，十分痛苦，尤其當陰雨低壓的壞天氣，對父親的病更是嚴重影響，而我們家又一直住在冬雨浸霪的台北。
　一個濕冷的冬日，教會的牧師來家裏，告訴父親有位外國牧師來台灣證道，能以信仰的力量替人治療病痛，像耶穌醫好瘸子、瞎子的神奇。父親就帶我一起去。
　晚飯後我們搭乘公路班車冒著細雨出來，天氣很冷，我一直緊裹大衣，直到到達教堂裏還縮著脖子。
　慕名來聽道的很多，黑壓壓的坐滿，偌大廳堂燈火通明，臺上一張講壇置中。
　我們在後排找了座位坐下，我好奇仰著頭問父親：
　『這位牧師講道真的和醫生一樣能治人疾病嗎？』
　『挺起脊樑。』父親拍拍我因怕冷而弓起的肩頭，『我們是來聽道的……』
　我乍覺父親藹然微笑的神情是近乎神聖的。
　那位外國牧師講了些什麼，當時的我是完全不懂的，只知道他說著洋艾，就有另一位逐句翻譯出來，後來又有幾位父親說是見證人上台，也講了一些話。
　『他們有的在戰時被砲聲震聾，現在復聰又聽得到了，有的重病也復原了。』父親解釋的說。
　『那麼爸也應該能痊癒的囉。』我不大相信這樣的事，可是心裏卻企望那位「神」能經由牧師的傳遞神力降福給父親。
　『那是自己誠心信仰的問題，』父親說，『為什麼要要求一定能怎麼樣呢？』
　我望著父親熟悉方正的臉，是比臺上眾人敬慕的牧師甚至那位未可知的神祇還要親近我心的。
　臺上繼續著，有位教友請那位牧師替他受洗，牧師倒著一杯水和一小片餅給受洗的教友。
　父親說虔誠信基督教就要受洗，還告訴我小時就已經請牧師替我受洗了，有些教友孩子一出生就帶到教堂受洗，天主教還常請神父或至親好友做孩子的教父呢。
　『什麼是受洗？誰又是教父呢？』我問。
　『天主教在洗禮後會給孩子命名，並代他的父母擔保其宗教教育的人叫做教父。』
　『我有沒有教父呢？』
　『你不只要具有教徒的虔信篤愛的美德，凡是至善、真理的都應遵行，誰都能作你的教父。』父親的話那時都深刻在我心版。
　那天很晚才散。出來時仍是漫天毛毛細雨，而且更冷。
　我們在公路車站牌下等了一會，才知道車已收班。
　那個年頭，只有三輪車載客，父親叫了一輛，我們坐上去，車伕把前面簾幕遮上，父親突然看到站牌下一位女孩站在雨中不知所措，她也是聽道出來的。
　父親叫車伕稍候下去問她，恰巧同路，就邀她一同乘車回去。一路上我坐在父親膝上，一層油布遮住外面迷濛的世界，他的雙手圍著我傳來溫暖。我暗自祈禱，讓善良的父親趕快好起來，不再受病魔的糾纏。
　父親要車伕先送那位大姊姊回去，臨下車她再三道謝，父親只是揮揮手笑笑，喚車伕繞頭回家，我已經迷迷糊糊睏倦得快睡著了。
　父親的病仍然不好，時犯時隱；他卻始終樂觀知命，豁達軒爽，一如往日，而我也有段時日對那位洋牧師十分不滿，現在想來頗覺可笑。
　小時父親也常濟助他人，一位拾荒謀生的同鄉，常來家裹乞錢討米，我們並非富室，家中小孩又多，偶也寅吃卯糧，父親總都毫不吝嗇；有時我們孩子一見拾荒的來，就閉起大門叫罵，他仍出來開門，視之若客。平日四鄰都敬重他的為人，連童孺亦是。
　後來我外出，不常在家，經年難得回去幾次。在外邊闖蕩日久，父親的話都讓我深覺可貴，只恨自己不能學到他寬宏和善的一面，十分愧怍。
　後來父親的氣喘較好，都是他平日勤練太極拳、劍，每晨散步運動的功效；使我了解任何事都要靠自己，鬼神之物都是不足依賴的，只是在心靈的至信至善用以憑藉，父親仍是篤誠信教。
　有時回家探望，父親已在教別人練拳了。每月清晨，四鄰男女老少都隨他在屋後草坪打拳，吆喝聲伴著朝陽傳進屋來，我就趕忙跳下床舖，不敢再睡懶覺。
　父親已經過世許多年了，現在臺北又是冬雨連綿時候，更使我感懷父親的慈孺；憶及父親生平，淡樸而恭儉，居家情性懇摯，為人忠信樂道，喜治學、練字，唯長年苦疾令為人子者憂耽。我仍如兒時稚然的希望，若是真有天國，他在那裏能完全脫離氣喘之痛而健康快樂。
　多年來我隻身在外奮鬥，常記起父親告誡的話：凡至善、真理的都應遵行。我引為終生篤守之言。而父親之不但為我父親，更重要他是我生命洗禮後給我言教、身教的教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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